万里茶道阊江潮

阊江十八湾。 程海卫 摄

祁红生态茶园。 程海卫 摄

一

群山、江河、大漠、草原。

骡马、竹筏、帆船、驼队。

一幅沧桑唯美的画卷。朝阳与夕晖涂绘它的色彩，风霜和雨雪磨砺它的气质，在天地间，铺展屹立两百六十年。

一条路，可能攀援高山、可能蜿蜒河谷、可能跋涉戈壁、可能长驱草原，踏平坎坷，一往无前。

绿色的精灵闪灼着温热的光，一片来自东方的茶叶就此开启遥遥之旅。从武夷山启程，经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山西、内蒙古，经恰克图抵达异域俄罗斯(Russia)。

全程5000公里。开放合作、互利共赢的道路能延伸如此之远。

骡马缓缓止住脚蹄，酣畅地打了一个响鼻，抖落浑身的尘土。回望来路，人和牲口眼眸里写满迢迢远征的自豪和胜利抵达的喜悦。

“驾！”长鞭在半空中狠狠地摔响，马儿愣了一下，随即前蹄腾空，长嘶雷鸣，再次向远方撒腿而去。

茶叶继续旅行，用商业文明交融滋养美好生活(Life)。

穿越伊尔库茨克、新西伯利亚、秋明、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十几个城市后，最终走向更遥远的中亚和欧洲。它的踪迹如同纵横交织的河流，一泻千里，不知疲倦地在欧亚大地上伸展、伸展，仿佛没有尽头。

这片茶叶最终完成了14000公里的总旅程。至此，万里茶道完整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若有机会从外太空俯瞰，这条路的曲折与坎坷、绵延与坚韧、宏阔与深远，定会让你摇头唏嘘，啧啧感叹。

用伟大和神奇歌颂它也不为过，它连接起中、蒙、俄，是继丝绸之路后，在欧亚大陆兴起的又一条以茶叶等大宗商品为运输实体的长距离世界贸易线路。参与人口之多、行经区域之广、商品流通价值之大，能与丝绸之路媲美。当人们为飘逸的丝绸消失在戈壁深处而惋惜，沁人的茶香又挟着东方的雨露悄然而至，滋养东西方文明共同热爱的香草奇葩生生不息。

如今，兴起于18世纪的“万里茶道”又站在了新时代舞台的聚光灯下，与新世纪的中俄油气输送管道一起，被深情地赞誉为“世纪动脉”。黄山市祁门县，便是这条“世纪动脉”上的重要一站。

二

在祖国茶叶三大集散中心之一汉口，30里的江滩码头林立，贩客云集，舟车肩挑，水路如织。18世纪至20世纪初，福建、安徽、江西、湖南、四川、云南、贵州、湖北、河南9省产区的茶叶均要在此中转。

来自皖南山区祁门的一担担茶叶扮演着这里的主演。

斗转星移，清代光绪年间，祁门成功(Success)创制出著名的外销茶品种——祁门红茶，通过阊江运到江西鄱阳湖，之后到九江，再转运至武汉，踏上万里茶道，远销德、英、美、俄等80多个我国和地区。1885年，有近三分之一的汉口茶庄经营祁门的红茶，祁红牢牢占据汉口茶市红茶交易的第一把交椅。曾几何时，汉口茶市的卖家买客们伸长了脖颈朝长江下游张望，在如梭的舟楫里焦急地寻找，因为这里有着“祁红不到，茶市不开”的不成文规矩。

哦，神奇的祁红！

安徽祁门，北纬30度黄金线、森林覆盖率88.64%。这里原为古代歙州黟县和饶州浮梁的属地，地处万山之丛，山峦滴翠，清溪潺湲，云遮雾绕，是茶树得天独厚的生长之地，自唐朝始，就是重要的绿茶产地。敦煌出土经卷《茶酒论》记载，“浮梁歙州，万国来求”。白居易《琵琶行》中，也有“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日浮梁买茶去”的诗句。

1875年，祁门人胡元龙仿宁红制法，在平里村试制红茶成功(Success)。1915年，祁红在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上斩获最高奖项“甲项大奖章”，声名鹊起。

同年，祁红茶业改良场诞生，这是祖国第一家茶叶科研机构，当时行政部门、社会(Society)对祁红的认可和重视从中可见一斑。从此，祁红节节攀升：1987年，第26届布鲁塞尔世界优质食品评选金奖；2015年，意大利米兰世博会金奖；2020年，第105届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特等金奖……

祁红跻身世界三大高香名茶之列，成为祖国传统十大名茶之一。

三

大洪岭，因山洪奔泻而改名。岭上有古道，百步九折，依山临溪，险峻异常，为古徽州通向当时省会安庆的官道，行人商旅，络绎不绝，故有“省会通衢”之称。

来来往往的行人商旅不曾料到，从他们(They)的身旁汩汩淌过的一道清溪，也成为了一条商旅之路。

这道清溪，名曰阊江。看似盛满溪的柔情，却有江的铮铮脊骨。它从大洪岭深处破石碎礁，携挂挂飞泉，接条条清流，激荡欢腾，盘曲而出，过祁门县城后一路南去，奔赴心中的大江大湖。

阊江入江西改称昌江，过景德镇，经鲇鱼山至鄱阳县与乐安河相汇为鄱江，再西行注入鄱阳湖，全长253公里。

阊江水系分上中下三段：江西浮梁县旧城以上，为上游，水流湍急，河面宽处走小木船，狭处只能行竹筏；浮梁旧城至鄱阳县凰岗，为中游，河宽100米到250米，有急流浅滩，也有碧水深潭，中小帆船可以通行；凰岗至鄱阳湖，为下游，河宽处达350米，15吨以下的大帆船和中小客轮能长年通航。鄱阳湖经九江湖口与长江相通，一条连接祁门与汉口的水道卓然天成，这就是万里茶道中的“祁红路”。

阊江畔，我想象着当年木桨如云、船行人呼的情景。那时的盛况是空前的，那时的阊江也是瘦弱的。就是这瘦弱的身躯，竭力荡起一桨一桨的波潮，涛浪接天，溅湿了卖茶人的衣衫，撼动着汉口茶市的埠头。

祁门因地理缘故，与新安水系无主要交集。一条阊江成了经商行旅的主要通道，也是走出大山的希望(Hope)之途。新安向东，阊江向南，都不是大江大河，却一样名扬商界，百里流芳。

阊江养育了祁门，哺育了祁红，数不清有多少担茶叶躺在阊江的怀抱，安然出山，从此行向万里之遥的远方。

“平政”和“仁济”两座老桥知道，它们(They)收留了时光，也悄悄收藏了阊江的如风旧事。只待那夜静山空，轻唤一阙新月升上山头。刹那，月色盈盈，水波熠熠，吟唱嘤嘤。

阊江笑了。

四

万里茶道终于完成了历史(History)使命，偏居一隅，静看时光疾书新的篇章。时代披荆斩棘阔步向前，人们回望被岁月蕴藏的宝贵遗存，它蕴含的文化(Culture)和价值是属于世界的，彰显的精神和风范是属于将来的。

来自万里茶道途经国内9省以及俄罗斯(Russia)的218件（套）展品，在祖国徽州文化(Culture)博物馆盛大呈现。“茶的故乡、香播万里、文化(Culture)之路、联合申遗”如同四面铮亮的镜子，把这条古道的过往今昔映照得深邃清晰，祁红茶商茶号、饮茶器皿、制茶工具等赫然在列。

岂止这些，看：祁门闪里镇桃源古茶村及闪里老街，是近代祁门商民改制红茶的起源地之一，是祁红参与万里茶道贸易的重要实证；茶业改良场平里旧址是近代祁门茶业改良实践的起始点和中心，见证了万里茶道后期沿途茶厂的发展繁盛；祁山镇东大街敦仁里洪家大屋是近代祁门洪氏家族的府邸，洪氏在九江、汉口等地曾设立大型茶栈从事茶业及金融业等经济(Economy)活动，参与万里茶道贸易……

一件件实物遗存，一处处实地遗迹，将祁红在万里茶道中的悠长身影永久印刻在我们(We)的目光里。

申遗，让曾经的茗茶情缘再次接续，让万里茶道重新走进梦的故乡，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闪亮将来增加了新的光泽。

2013年，中蒙俄三国共同发起申遗倡议，湖北武汉牵头国内申遗；

2019年，万里茶道被列入《祖国世界文化(Culture)遗产预备名单》；

2021年12月16日，安徽成为万里茶道联合申遗的第9个省份，祁门加入万里茶道申遗城市联盟。

“以徽商为代表的群体在万里茶道的历史(History)上非常活跃，祁门红茶在万里茶道贸易中占有重要地位，祁门加入万里茶道申遗，具有重要意义！”铿锵之语，令徽州欢腾，茶山激荡，阊江泪目。阊江，又一次目送祁红走出大山，深情又眷恋：

黄山—合肥—塔什干“茶叶专列”开通，满载黄山茶香的中欧班列再次起航，“一带一路”新格局里有了黄山茶的身影。对外开放再拓新局面，黄山至宁波海港多式联运通道也已打通……

这是新时代的万里茶道，新的使命和荣光赋予它昂扬的风貌和开拓的勇气。

梅南古渡，祁红自古“出征”之地。古木苍苍，翠荫绵绵。

阊江到此已是碧水滢滢，不疾不徐。这是今天(Today)的阊江，在下游倒湖耸立起拦水大坝后，它呈现出雍容尔雅的丰态。

凭水临风，阊江无纹，却有潮起浪卷的澎湃。就在这古渡边，就在这微风里。